重生的假面

桥洞下的积水结了层薄冰，你把捡来的报纸又裹紧了些。寒风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脸颊，露出的指关节冻得发紫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。不远处的垃圾桶被野狗翻得底朝天，馊臭味混着雪粒子扑进鼻腔 —— 这是你今晚的栖身之所，至少比昨天那个漏风的废弃电话亭强。

怀里的搪瓷缸子早就没了温度，边缘的缺口割得掌心生疼。你咳着痰把缸子倒扣过来，最后几粒发霉的面包屑落在结冰的地面。这具七十岁的躯体像台散架的旧机器，每块骨头都在吱呀作响，左眼的白内障让世界蒙着层白雾，右腿的静脉曲张鼓起青紫色的筋络，像盘错的老树根。

凌晨四点的公园长椅上，你数着自己呼出的白气。第十七口时，喉间涌上腥甜，你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捂住嘴，暗红的血渍洇在格子纹路里，像朵迟开的霉花。裤兜里的止痛片早就吃完了，现在连药店门口的试用药片都摸不到 —— 上周偷拿货架上的软膏时，被店员推搡着撞在玻璃柜上，额头的伤口现在还结着痂。

“老东西，滚开！” 穿貂皮大衣的女人用高跟鞋尖踢你的破麻袋，里面是你攒了半个月的塑料瓶。你踉跄着扶住栏杆，后腰的旧伤突然炸开剧痛 —— 年轻时被工厂机器轧过的地方，现在一到阴雨天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。公厕镜子里的人头发粘成灰黄色的毡片，棉袄领口磨出的毛边挂着冰碴，露出的手腕细得能看清皮肤下跳动的青筋。

你坐在护城河的石阶上，望着冰面下自己佝偻的倒影。口袋里那半截粉笔又短了些，昨晚在桥洞墙壁写下的 “求死” 二字，已经被雪水晕成模糊的泪痕。这是你第三次尝试了结自己，第一次吞的安眠药被流浪汉抢去换了酒，第二次跳河被钓鱼的老头用网兜捞了上来，现在连买根结实绳子的钱都没有。

河对岸的霓虹招牌突然闪烁起来，冰面反射的光斑在你眼前旋转。你眯起浑浊的眼睛，看见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对岸，身形竟和记忆中四十岁的自己重合。他朝你举起右手，掌心托着枚银质怀表，表盖打开的瞬间，你听见了三十年前工厂的汽笛声。

“疼吗？” 男人的声音穿透风雪，清晰得像在耳边。你这才发现他和你有张一模一样的脸，只是他的眼角没有皱纹，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闪着铂金光泽。“我是另一个你，从还没放弃的那条时间线来的。”

你的牙齿开始打颤，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。他踩着冰面走来，脚下的薄冰竟没有裂开，黑色皮鞋上连点雪沫都没沾。“我快活不下去了，” 他扯开领带，露出和你同款的、锁骨下方的月牙形疤痕，“董事会要罢免我，妻子带着女儿们住在娘家，而我明天就要去签离婚协议。”

怀表的滴答声突然放大，你的耳鸣消失了。他把表塞进你手里，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：“按下这个按钮，我们就能交换人生。我的身份、我的家庭、我的一切 —— 包括那些我搞砸的烂摊子。”

你摸到表盖内侧刻着的字：“每个选择都在生长”。冰面在这时突然碎裂，你在坠落的瞬间按下按钮，刺骨的河水没来得及淹没口鼻，身体已经撞上了温暖的地毯。

“爸爸？你怎么睡在书房地板上？” 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担忧，柔软的羊毛毯盖在你身上。你睁开眼，看见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斑，墙上的油画里是你从未见过的庄园。穿着丝绸睡裙的女人递来温水，无名指上的钻戒晃得你睁不开眼 —— 她长得和你早逝的妻子有七分像，只是眼角没有那道生产时留下的疤痕。

三个穿着睡衣的女孩挤在门口，大的那个捧着你的眼镜，老二举着你落在餐桌上的钢笔，最小的那个把洋娃娃塞进你怀里：“爸爸今天要给我们讲睡前故事哦。” 她们的眼睛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，而你颤抖的手还残留着捡垃圾时的粗糙触感。

衣帽间的镜子里，四十岁的男人穿着定制西装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你摸着自己光滑的脸颊，发现口袋里的怀表正在发烫，表盖内侧的字迹变了：“现在，开始扮演你自己。” 楼下传来餐具碰撞的脆响，女人在喊：“亲爱的，早餐的煎蛋要单面还是双面？”

你对着镜子扯出个僵硬的微笑，假牙在嘴里硌得生疼 —— 这具年轻的躯体里，装着个早就准备好去死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