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生的假面：与美绪共度的时光

雕花木门被叩响时，你正对着镜柜里的电动牙刷发愣。那簇蓝色的刷毛转得飞快，泡沫顺着下巴滴在丝质睡袍上，像块融化的天空。这是你成为四十岁的自己的第三个清晨，冰箱里的牛奶还带着冷链运输的凉意，吐司机弹出的面包片边缘焦得恰到好处 —— 这样的生活让你总在午夜惊醒，生怕一睁眼又回到桥洞下的冰天雪地。

“请问…… 是佐藤先生吗？” 门外的声音细得像根绷紧的棉线。你拉开门链的瞬间，看见双沾着泥点的白球鞋，往上是洗得发白的校服裙，领口别着枚歪歪扭扭的樱花徽章。女孩垂着头，发梢的水珠落在你擦得锃亮的玄关门垫上，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。

她怀里的帆布包破了个角，露出半截绣着小熊的粉色内裤。“我是美绪，” 她的指甲反复抠着书包带，“妈妈说您是我远房舅舅…… 她住院了，爸爸说暂时让我来您这儿住。” 帆布包突然滑落在地，滚出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杯，还有本封面写着 “高二（3）班” 的数学练习册。

你侧身让她进来时，后腰的旧伤又隐隐作痛 —— 七十岁的记忆总在这种时候冒出来，就像当年在工厂搬运钢材时，突然砸下来的铁架。美绪的拖鞋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 “沙沙” 声，她盯着墙上那幅价值六位数的油画，突然猛地后退半步，校服裙摆扫倒了鞋柜上的水晶摆件。

“对、对不起！” 她慌忙去扶，指尖却在玻璃碎片上划开道血口。鲜红的血珠滴在米白色的地毯上，像颗被捏碎的草莓糖。你突然想起四十岁的自己有个医药箱，在厨房吊柜的第三层 —— 这个认知让你恍惚了几秒，仿佛这具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灵魂。

创可贴的包装被她撕得歪歪扭扭，你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片淡青色的淤青。“在学校被人欺负了？” 你递过冰镇的牛奶，看见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。美绪突然攥紧杯子，指节泛白：“妈妈的手术费还差很多…… 爸爸说您是做大生意的。”

晚餐时的骨瓷餐盘让她无所适从，刀叉碰撞的声音比她说话还响。你发现她只吃盘子边缘的蔬菜，把牛排切成小块堆在盘底。“不喜欢吗？” 你用刀叉敲了敲她的盘子，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手，银叉掉在桌布上发出脆响。

深夜的书房里，你听见客房传来压抑的哭声。门缝下漏出的月光里，飘着张被撕碎的缴费单 —— 你拼凑起来才看清，是张三十万日元的住院收据。美绪的书包侧袋里，藏着本写满兼职信息的笔记本，便利店夜班、餐厅洗碗工、传单派发员…… 圆珠笔在 “时薪九百” 的字样上画了三个圈。

第二天清晨，你在厨房发现她煎糊的鸡蛋。美绪举着锅铲站在灶台前，校服围裙系得歪歪扭扭，额前的碎发沾着油星。“本来想做早餐的……” 她的眼泪砸在焦黑的鸡蛋上，“以前都是我给妈妈做这个。” 你突然想起自己七十岁时，总在早餐摊前捡别人剩下的豆浆，那时要是能有个热乎的煎蛋，大概能高兴一整天。

送她去学校的路上，你看见几个穿同款校服的男生冲她吹口哨。美绪突然加快脚步，书包带勒得肩膀变了形。你伸手想拍拍她的后背，却在半空中停住 —— 这具四十岁的手保养得极好，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，和记忆中那双捡垃圾的枯手判若两人。

公司会议开到一半，你接到班主任的电话。“佐藤先生，美绪同学又没来上课。” 听筒里传来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，“她说要去打工，我们发现她手臂上有新的擦伤。” 你冲出会议室时，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打滑，三十年前工厂机器的轰鸣声突然在耳边炸响 —— 那时你也是这样，为了给生病的母亲筹钱，偷偷跑去工地打零工。

找到美绪时，她正在便利店的冷柜前理货。蓝色工牌上的照片被剪得只剩半张脸，校服外套里穿着便利店的制服。看见你进来，她手里的可乐罐 “哐当” 掉在地上，棕色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延，像条逃跑的蛇。“我只是……” 她的嘴唇哆嗦着，“妈妈的呼吸机不能停。”

你拉起她的手往外走，触到她掌心的茧子 —— 和你七十岁时的一模一样。路过药店时，你进去买了盒创可贴，付钱时突然想起自己偷药被打的那天，要是有人能这样拉着自己的手，或许就不会活得那么苦了。

回家的路上，美绪突然停下脚步。“舅舅，” 她指着路边的樱花树，“去年这个时候，妈妈还陪我来赏樱呢。” 风吹落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，像颗小小的珍珠。你抬手想帮她拂掉，却在看清她耳后的淤青时愣住 —— 那形状，像极了被人打的巴掌印。

晚餐时，你把牛排推到她面前。美绪的眼泪突然掉进盘子里，溅起的油星烫红了她的手背。“谢谢您，” 她哽咽着说，“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。” 你想起自己七十岁时，总在公园长椅上看别人一家人吃饭，那时要是能有人分自己一口热饭，大概就不会那么想死了。

深夜的书房里，你看着美绪写作业的背影。她的台灯开得很暗，大概是想省电。你走过去把灯调亮，看见她练习册上的名字被涂了又写，最后变成个小小的 “绪” 字。“为什么不写全名？” 你轻声问，她突然把练习册合上，肩膀开始发抖。

你终于明白，美绪和曾经的你一样，都在用力藏起自己的伤口。这具四十岁的身体里，住着个七十岁的灵魂；而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女，却有着比钢铁还硬的骨头。窗外的樱花又落了几片，你突然觉得，或许这次重生，不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好活一次。